此话一出，卢念心中一松，又见白及言笑若常，并无不妥，更加放下心来。

秦怯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无非是要自林本木口中探出此事首尾。那话林本木想不到，半壶先生却想得到。若是他言传身教，谆谆教诲，林本木自然日夜记诵，牢记于心，哪敢忘怀？念念不忘时，梦里夜夜挂念尚不出奇，醒时信口提起更是常事。如此一来，此事倒也稀松平常。

想通此节，卢念眉间愁思不复，面上笑意方盛。却是林本木满面愁容，道：“师父曾道，江湖事不可说与江湖人，林某不敢坏了规矩。”

秦怯听得稀奇，问道：“既是如此，前辈是不把自个儿当江湖中人了？就连你也是个江湖外的？”

林本木颔首道：“是。”

秦怯一面将头摇成个拨浪鼓，一面啧声道：“这理可不通。什么是江湖中人？什么又不是江湖中人？只怕前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若仅以所居之地而论，前辈与林姑娘久居僻地，不在江湖之内，自然非江湖中人。可林姑娘如今长居金陵，已非江湖之外，难道便成了江湖中人？若是以不问江湖事来论，我二人偏安一隅，无心世事，若非你二人之事找上门来，当今江湖大势可谓一概不知，比起前辈与林姑娘，倒是更称得上‘非江湖中人’呢！若以隐居来论，你师徒二人隐居，我二人也隐居，你师徒二人隐居于野，我二人隐居于市，岂不闻‘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不说胜于你师徒二人，总也不算落了下乘，如何便是你师徒二人‘非江湖中人’，我二人乃‘江湖中人’了？”

她这话虽是信口胡说，却是言辞缜密，条理分明，一时间林本木竟找不出丝毫纰漏，虽微觉异样，也说不出是为何故，只得顺着她的话答道：“秦姑娘与白师姐自然也非江湖中人。”

秦怯便眉开眼笑，道：“这便是了，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左右我与白及非江湖中人，不坏你的规矩。”

林本木踟蹰片刻，终究应了，却仍是眉头深锁，不敢懈怠。她缓缓道：“师父常道，‘内忧既解，外患必至；外患既至，内忧必解’；他又道，江湖事同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眼下便是合势，程卢两家结亲，成婚的并非程公子与卢小姐，而是两个分别顶着程家名号与卢家名号的人。”

一旁卢念听着，心道果然如此，原是林本木师父的话与自己无心之语道理相通，自己借了半壶先生的光，难怪林本木记得清楚答得迅捷。又听秦怯道：“后头的我倒是明白，只是前一句，什么‘内忧’，什么‘外患’的，还要劳烦林姑娘多费些口舌，与我讲讲。”

卢念眉头便是一蹙，疑惑之下侧首望去，却见秦怯笑语盈盈，不见半分惶惑之色，立时恍然：只怕她又是在套林本木的话。卢念虽心下不忍，却也恼她吞吞吐吐，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这会自然好奇心占了上风，便也不出言相帮，任林本木独个往网里撞。

不想林本木却露出为难神色，踌躇道：“秦姑娘有问，林某自该回答，只是此一条……我实在不知，并非有意敷衍，还望秦姑娘见谅。”

秦怯本是随口一问，不过要试她一试，碰个运气罢了。这会倒起了兴致，奇道：“你师父往日苦心教导，你都是这般‘不求甚解’的？他竟也愿意？”

林本木面露惭色道：“林某也曾问过师父，师父却说不解便是不解，无须强解。又道便是今日不解，往后也总有醍醐灌顶之日，安心静候便可；即便终生不解，也无甚大碍，不过个人缘法，强求不得。解有解的妙，不解也有不解的好，师父既如此说，林某便也顺其自然，再不提此事。”

秦怯点头道：“原来如此。”又掸掸衣衫下摆，叹道：“可惜，可惜，我正觉那话有趣，内有玄机无穷，还没理出个头绪，却没了下文。罢了罢了，也不用劳林姑娘你再费口舌了，原是我误了，哪来的巧方，听人说一说便能平白得了旁人几十年的智慧的？既是一知半解，我要来那些话也没用，懂都不懂，难不成竟要成日里逢人便念，好显得我聪慧过人？岂不成了拾人牙慧，招人厌得很。前辈说的是，解便是解，不解便是不解，他老人家这一肚子智慧，我想得到便是想得到，想不到便是想不到，强求不得，也不必强求。”言毕，她神色又是一变，展颜含笑道：“倒被我扯远了，正事可还没办呢，累你二人又耗了这许久，实在是惭愧，惭愧。”

一席话间，情势陡转。林本木虽茫然不觉，却也深感此话有理，点头道：“秦姑娘能有此见解，着实令人佩服。”又忙道：“是我二人叨扰秦姑娘在先，秦姑娘无须自责。”

卢念正要趁势说两句客气话，却被林本木抢了先，不免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榆木脑袋自然开不了窍，学不来漂亮话，林本木如此说，便是当真如此想。这一番赤诚心意着实难得，该好好供着，悉心呵护才是，偏那受这心意的人自始至终都另有所图，并非坦诚以待。卢念心中掂量着，竟颇有些替林本木不值。虽则自己也明白这委屈毫无道理，更是作茧自缚，却止不住那股酸意满脏腑翻腾。

卢念瞧着秦怯，连眼里牙根里也发酸，实在说不出好话来，索性埋了头沉默不语，倒教秦怯又一阵惊奇。白及目光自卢念身上扫过，抬眼笑道：“这可未必，依我看，如今倒是小秦头一个要了结此事，她的焦心只怕远胜你二人。你们且让她说说，是也不是？”

她将眼一眨，一对水眸本盛了满满笑意，这会便有波光闪动，粼粼不止。秦怯瞧得分明，当下了然，爽快应道：“正是如此！如今你们不教我管，我夜里还睡不舒坦呢！倒是我要求你们二位，给我个机会了了这桩心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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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24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