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衣轻尘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之际,铁链却突然崩住了。这时他已经不知坠了多深,只知道周遭很黑很黑,但地面似乎就在脚下。
不敢想象若是自己中途松开盒子,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结果。
周遭是一个圆拱形的空间,遍布着同弟子墓那处相似材质的石碑,每隔九块碑便有一支长明烛燃着,这些火光不似地面上那些能予人暖意,反而渗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青绿色。
衣轻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身下的落脚处,试了几遭,方才提心吊胆地落了地。
他有些弄不清眼下的情况,但能推测出自己多半是沿着藏药楼中间的那根主柱下坠的,藏药楼位在主峰西侧,而主峰作为药宗的发源地与根基,自然蕴藏了无数秘辛,此地想必也是诸多秘辛中的一桩一件。
衣轻尘往旁边的石碑群看了看,大致确定这儿应是一处大型的地下墓穴,而自己所在的位置不过是墓穴的一隅,从他眼下所站的位置前观,能够望见一道青石砌成的拱门,且在这拱门背后还有无数的墓穴与拱门。
他似陷入了一个轮回的迷宫,眼下并无地图,也没有带水和干粮,若是三日内无法逃出,多半便会因缺水而葬身此地。
明确了眼下的状况,衣轻尘也晓得了自己最应做些什么,便朝着一座石碑拜了拜,将上头
的长明灯取走,拿在手中用以照明。
他一面摸索着这些奇异的石碑,一面思索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出现了失误。
直到自己与如会分开,一切应该都还在沉生的安排之中,抵达七楼寻找与花耀木有关的线索也是沉生的指引,照理来说自己应当并未作出甚出格之事,唯一莽撞的地方便是因害怕楼下弟子寻来,所以未来得及搜查七楼的其它物件,一看见盛放花耀木的盒子便急匆匆地取了下来。
反思之余,衣轻尘也觉得自己这个曾经的盗首做得委实有些不大够格,从年少为养活小千做些见不得人的小偷小摸,到一时心软取走琳琅玉冠,再到后来深入食髓教盗回鲛珠,其实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其后两件。
且这两件在他看来并非壮举,只要是个正常人,在那时的背景与立场下,定也会做出与自己相仿的举动。至于后来江湖上添油加醋,越传越离谱,说他盗走京城花魁的心,盗走当朝长公主的心,都是给自己扣了些莫须有的风流罪名。而自己恰又死在这些流言最为鼎沸之时,还牵带上了灵山未来的宗主花沉池,是以人们都颇为津津乐道。
完璧被毁,自是令人扼腕,却也是创作者下笔的绝佳素材,二人因此成了那些说书人笔下的悲剧典范,茶余饭后被搬出来谈上那么一谈,人们再叹上那么一叹,竟也莫名成了一段不朽传说。
衣轻尘回想起当年,自己记忆还未复苏之时,也曾在巧手阁听过那么一段时日的折子戏,那时故事中的主角是旁人。
眼下却成了自己。
时移世易,这种转换的感觉无比微妙,以至于衣轻尘常会下意识避开思索此类问题,就像他不愿去回忆死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可至眼下光景,行走于陵墓之中,被凄凉的气氛所染,心思便会不自觉地往“死”一字上靠,连带着生平的悲欢都似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
衣轻尘走过一座又一座墓穴,只觉得它们都长得一个样,没有出口,没有水,没有声音,有的只是自小小的通风口吹入的阵阵阴风。他又走了一阵,走到已经忘乎了时间的概念,亦不知眼下外头究竟是天明还是黑夜,只晓得身体委实是有些累了,便随意地挑了处较为平坦青石地面,以胳膊为枕,昏沉地睡了过去。
这次衣轻尘未再梦见那片苍翠的竹林,而是无边的混沌,仿佛一切的美好都已在自己上次离开后破碎殆尽,只有貘仍在抚琴,真真仍在听曲,周遭的一切都十分缥缈。他熟门熟路地走至二人跟前,问真真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真真静静地听了一会琴,缓缓扭头,与衣轻尘道,“死,有时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衣轻尘稍安心了些,转头看向四周,“厌喜呢?”
真真轻轻地抿了一口茶,“他走了。”
衣轻尘闻言愣住了,真真解释道,“他本就是半缕魂魄,在稳定的环境中才能幻化出躯体和霜降峰来,眼下你都已经离他的身体那般近了,他作为魂魄,也该慢慢回去他本该存在的地方”
衣轻尘垂眸,“那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他与霜降峰了”
真真又抿了一口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起了另一件事,“我与你说过的,‘不可于长夜独行’,你却未能遵循,而后命数会如何,能否遵循其后三条,皆看你自己了。”
语毕,便也不再搭理衣轻尘,静静地听琴去了。衣轻尘失落地低着头,一并坐下听琴,也不知听了多久,混沌中,突然传来一阵铁链的声响,衣轻尘尚有些莫名,弄不清声响的来源,真真却突然轻笑道,“来了”
话音刚落,衣轻尘骤然醒来。他卧地而眠,那道锁链声也听得颇为清晰,只赶忙起身,推
测起声音的来源,然墓中空旷,回声不断,令他一时间有些迷惘,且这铁链声的主人善恶不明,自己不可贸然与之撞上,左思右想,便将手头的长明灯吹灭,搁在一旁的墓碑上,自己则挑了一处阴暗的角落躲藏起来。
铁链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衣轻尘只觉得心若擂鼓,慌张不已。
终于,声响出现在了这座墓穴的门前,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