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流散去，周新永和莫西率先上车，娄江自己另开一辆车，准备回家。

“所长请宵夜，你真的不去吗？”周新永从车窗里探出头再次问道。

娄江脸上依然带着拒绝意味的淡笑，摇摇头后，开着蓝白相间的警车缓缓驶入路中。

后脑不断传来的疼痛如电击般，硬生生把洛玛从昏迷中拉扯出来，她无意识地去触碰痛处，月光略过，手上沾有血迹。

晚风在林间穿梭，树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无人的密林甚为阴森，洛玛用尽力气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向前方走去。

疾驶在路上的娄江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抓着方向盘，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车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娄江心下一惊，头脑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动作已经抢先刹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轮胎还在柏油路上留下几条弯曲的轮胎印迹。

娄江拉好手刹，解开安全带就冲下了车，只见警车前有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与警车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幸亏刹车及时，并没有撞上去。

在车灯的照射下，地上的人双膝跪地，双手抱头，脸朝下，金色的卷发长长地披散开，挡住了脸，发间隐隐约约有斑驳的血色，一身黑色的紧身运动服，有几处破损成洞，可见白皙的肌肤，目测应是一名女性。

娄江莫名感到一些不安，她没有佩戴枪支，只有出警时随身携带的警棍，她慢慢接近地上的那团金毛，冷静地询问道：“什么人？”

问了好几遍，娄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只好上前，拍了一下金毛的肩膀，结果金毛像窜天猴似的，从地上腾起，风一般撒开腿就往树林里跑。

就这电光火石之际，娄江看到对方一闪而过的眼眸，是清亮的琥珀色，圆润无暇，仿佛是一只被惊动的初生小鹿。

她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也紧抓警棍，追了上去。

从警多年，娄江早就练出十分优越的身体素质，单单是田径比赛，就在警院屡次获得冠军，但她没想到眼前正在疯跑的金毛比她还要厉害，两人就差两臂的距离，娄江硬是追不上。

就在她思考怎样才能擒住对方的时候，金毛忽然绊了一脚，狠狠地趴在地上，呈狗吃屎的动作，一动不动。

这人，怎么还摔晕了。

娄江把金毛翻过来，不禁呆了一下。

浓密纤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眉目紧锁，笔挺的鼻梁磕破些皮，瘦削的下颚也沾了泥土，娄江心叹，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

不等她醒来，娄江开始搜身，一番下来，不用说手机钱包或者证件这些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口袋空得连一根线头都没有。

不久，金毛哼出一声嘤咛，薄薄的眼皮微启，琥珀色的眼眸再次与娄江四目相对，娄江揪着她衣领，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跑？”

金毛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一脸茫然，仿佛听不懂娄江的话。

以前刚工作的时候，娄江也经常处理失踪人口的案件，其中也有一些痴呆老人和智障人士，现在她好像回到那时候，对着一个一问三不知，不知姓名，不知年龄，更不知家住何处的人，枉费半天口舌。

娄江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因为眼前出现了更为严峻的问题。

她，迷路了。

后山有一半区域是从来没有被开发过，可以说是原始生态的山区，树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月。

娄江的方向感并不差，但也没好到能一眼找到北，手机落在车上，身上没有任何一件通讯设备。

即使懊悔自己一时冲动，不顾一切去追赶金毛，导致在山里迷路，也无济于事了。

她学着别人依据天上的星星或者树叶的茂密来辨别方向，结果看到脖子酸痛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夜越深，天越冷，月光穿过千千万万的树叶，斑驳地撒在一脚深一脚浅的土地上。

她牵着还算听话的金毛在林子里走了许久，都没能走出去，路上，娄江断断续续跟金毛搭话，但无论她怎么问，金毛都是懵懂不知，且表情不像有假。

这人脑袋有问题的想法在娄江心里又肯定了几分。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远，累了，才找一处平地，随意坐下，靠着树歇息。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单膝跪在金毛的身后，直接拨开浓密弯曲的金发，用手电查看，却不见有什么伤口，她用手指捻了捻发丝上干结的血块：“你脑袋是不是受伤了？”

金毛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嘴里依然是：“不知道。”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既然没有受伤便也省些麻烦。

就在这时，原本随风而动的树叶忽然静止了，整片山林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一股气压缓缓下降，头顶的天空响过几声闷雷。

眨眼功夫，豆大的雨滴落从天而降，迅猛密集，砸出一地的破碎。

偌大的林子，娄江找不出一处能避雨的地方，秉着为人民服务的职业原则，她脱下藏青色的警服外套，长手一伸，把金毛搂进怀里，双手撑起刚好盖住两人头顶的外套。

金毛乖巧地窝在娄江怀里，两人在骤凉的雨夜里互相汲取温暖。

娄江恍然，她好像很久都没有同他人这般亲密接触。

小时候她便不爱说话，身上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淡然，只喜欢粘在姐姐娄望身边。

上学之后，警校校风严谨，学业繁重，娄江一心扑在学习和训练上，即使警校男生颇多，但她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心思，跟女同学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等到毕业工作了，每天围绕着工作任务团团转，直到前段时间受伤住院，同事领导来探望一番后，就剩下娄望经常送汤送饭，她才突然发现自己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恋爱经历是一片空白。

此刻，这种相互依赖的感觉，陌生而奇妙，并不使她心生讨厌，雨水的清冽混合着空气中植物的气味，环绕在娄江鼻间。

她感觉有些累了，背靠着巨大的树根，手臂紧紧抱住金毛，不知不觉，头缓缓垂下，靠在另一个带着暖意的脑袋，悄悄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