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逸仙从不是自我轻贱的人。

既然得不到，那就大方的放手。

况且他这做了鬼修的一生，或许本就再也得到不所谓的情爱了吧。

却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盯着手中合上的封面，宿逸仙忽而一笑。

这千年来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突然崩碎，接着化成粉末被风吹散在天际，终于让他有了喘息的余地。

从回到人界的通道中走出来，站在地面上，第一感受是夜晚拂过面上的炎热夏风。

在鬼界别说没有风了，走在其中根本没有任何热度，反而是有种阴冷的感觉环绕在周身。

这大概也是数千年里，因为只有鬼魂与鬼修存在的世界，也使得那里让人感受到的只有冰冷。

“回到人界之后，我才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霍婻握紧了季濛的手，如此说道。

季濛明白霍婻的言外之意。

在那个空间内，他们不知自己到底待了多久，真要去计算的话或许也有了几千年。

季濛比霍婻先一步到达无相境。正是在从分神期的乾元境到达合体期的无相境时，他才发现了这个空间与外界连通的缝隙。

他对着那个看似极远又仿佛极近的缝隙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继续与霍婻相伴在这除了彼此之外只有书的世界。

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无聊的世界，他们可做的只有修行。

然而，仅仅是依偎在的时间，就足以让季濛难以自拔。

季濛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渴求情爱的人。而这个人不仅是霍婻，前世还是那个小小的孩童。可再一想，不论是不是霍婻亦或是元光都不重要，只是因为他们都是眼前的青年。

过去的他，对活着的渴望不过就是“别人要我死，我偏要好好活着”的执着。

可如今，有了霍婻的出现后，青年就这么慢慢地，却又稳稳地扎根在他心上，带来了他缺少的那份对于人生以及被疼宠的期盼。

他可以撒娇，可以开怀地笑，可以抱着对方埋首其肩……这一切都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也不想自拔。

与霍婻在一起时，曾经那些他刻意不去在意的过往变得真的不再重要。

季濛又变回了曾经随心而为的小师弟。

因为这一次，他真的找到一个珍惜自己的人。

他珍视与霍婻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所以，在霍婻踏入至无相境，发现那条连接外界的缝隙时，霍婻只是不言一语，相视一笑。

相伴千年的修行时光与只有彼此的空间，不愿离去，却又不得不离去。

两人都明白，他们终究不可能永远待在其中。

季濛执起霍婻的手，毫不在意在一旁的沈蕴和，吻了吻霍婻的手背：“说好了的，回家吧。”得到霍婻微笑的点头后，心想果然现在都不会轻易脸红了。

霍婻对沈蕴和说道：“沈先生，我们打算回珮安镇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季濛此次从通道回到人界的地方，就是之前离开时沈家别庄。只不过，他们自庄内的长廊上消失，回来时却是在别墅后方的草坪上。

夜幕上的月亮被

厚厚的云层遮去，更没有一颗星辰，放眼望去，只有黑沉沉的夜色。

前方的建筑笼罩在黑夜中，好似至此沉寂下去的沈家。

沈蕴和微微垂眸，眸中似有了某个决定：“沈家既然已不在四大家中，以后想做什么，也就只是我沈蕴和的事了。我确实有我的打算。不过，现在的我也无法再对二位造成威胁，更不会再提出什么要求。先前是我多有得罪了，在此也表示我的歉意。”

说着，沈蕴和朝二人微微躬身。

在季濛拉着霍婻即将离开沈家别庄时，霍婻忽然顿住，而后看向沈蕴和，提醒道：“沈先生，霍家所做的事或许牵扯到了一些上古时代的恩怨。”神色郑重，“万事小心。”

话音落下，两道修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空旷的草地上。

夏风吹动青草，不留任何痕迹，好似这两人从不曾踏足这里。

进入分神期的无相境，季濛和霍婻已达到洞察虚空，顺应天地，天人合一之境，只需要一个念想，穿梭空间不过数次，用连监控也无法拍下身形的速度回到了珮安镇的霍婻家中。

“咔哒”一声，人未动，客厅内的灯光却自行亮了起来。

“哈哈哈，季濛快看，我可以做到这样了！”在宿逸仙和沈蕴和面前，还维持着一副成年男性成熟淡定性情的霍婻回到只有他和季濛的家中，就直接原形毕露，像个大孩子似地弯起眉眼，表情好似显示着“快来夸夸我”的字样。

季濛被霍婻一下子扑倒。

两人倒在沙发上，季濛的手臂环住对方的后背，轻轻一吻落在对方的鼻尖，看到霍婻睫毛微颤，心中也好似有涟漪浮现。

“厉害了，我的婻婻。”而他也一点都不害臊地夸奖，“可惜现代社会太多的监控和建筑，根本无法移山填海。不过下次，我们倒是可以找个偏僻的地方，让我看看你操控风雨雷电，来给这个世间添上一笔色彩，如何？”

霍婻露出“我是拒绝的”的表情：“我还是更愿意和你到处飞天行地，腾云驾雾，才不要做这种会大事呢。”说完，似乎是因为季濛笑弯了眼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

“季濛，我怎么觉得你变坏了。”霍婻瞪圆了眼睛。

季濛歪了歪头 ，眨了眨眼，问道：“不喜欢？”

那眨眼间的余波好似震荡在了对方的心头，霍婻“靠！”了一声，直接上嘴表达到底喜欢还是讨厌，啃上了季濛的嘴唇。

不一会儿，季濛的嘴唇被啃得都有些红肿了，霍婻的牙齿才撤离了季濛被咬着的上唇畔。温软的唇离开对方白莹莹的牙齿，季濛的目光再次温柔地描摹起了霍婻的眉眼、鼻子、嘴巴。

霍婻坦然地接受着他的扫视。

旖旎的氛围在两人周身环绕，静谧就如同染上了蜜糖一般，每一点甜蜜都与空气交缠在了起来。

长久的安适过后，霍婻出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怎么了？”

季濛声音轻轻，反问道：“什么怎么了？”

两双漆黑的眸子好似粘在对方身上过了地老天荒似的，终于有了波动。季濛放在霍婻背上的一只手被抓住，随后，被珍重地十指交扣。

霍婻将脑袋埋在他的颈边，说话间的气息好似时间最轻柔的风吹拂而来，带来了清朗的声音：“不知道……就……总觉得好像你有什么事没和我说……”

季濛紧紧地环抱这人。

漆黑的眸中划过某种不知名的思绪。

“什么都没有。”季濛摸着霍婻的长发，“大抵是修行大进还是让人觉得不太真实。还有几分是，对那里的留恋吧。”

“那

我们回去吧。”霍婻忽地抬头，眸光耀眼。

回到这个家是霍婻提出来的想法，当时季濛什么都没说便同意了。而霍婻又何尝不对那个地方有所留恋呢。

毕竟在那里，是真的只有他与季濛。

不论是百年，还是千年，就算是万年、万万年，只要是与季濛在一起的时光，都让他感觉过得异常快速，几乎是眨眼之间，两人便过了世人眼中的许久。

而对霍婻而言，却短暂的仿佛转瞬即逝。

越是修行，那些深埋起来的记忆便越发清晰。也让霍婻意识到，那些记忆中的自己真的等待了季濛许久许久。

所以，这在等待之后获得的相守，反而放大了他内心的欲望。

欲望不知何时变成了无底洞，也让他变成了一个欲壑难填的人。

这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不确定，还不如鬼界那个空间，有的只是安定的时光。这次回到人界，霍婻的心中也总隐约的不安，叫他心慌得很。

霍婻以为自己的心慌意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他在季濛面前是永远无防备的。

如同对季濛一心一意的情愫，那些忧心与想法全都清晰地展露于季濛的眼中。

季濛喜欢极了霍婻对他完全敞开的模样，因为这样会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信赖。这样的信赖带来的温暖与当年元光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靠带来的又有些许不同。

他知道有何不同，清清楚楚地知道，所以也更想要珍惜和霍婻在一起的时间。

“婻婻，不论在哪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季濛一字一顿，如许下了一个永恒的誓言。

在他的话语中，霍婻愣怔片刻后，皱了皱鼻子，却是眼眶一红，还未掉下泪痕，就埋头在他的胸口，不停地蹭动起来。

季濛低头，亲了亲对方的头明明是比我还大的人了。”

闻言，身上的人突然停下来。

“说起来元光其实也比我大。”季濛又说道。

“那不一样。”霍婻下巴枕在他的胸口，抬眸望着他，红着眼，“元光的心性从未跟上过他的年纪。至于我，以后再也不会这种话了。这辈子，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再不去在意那些了。”

霍婻的嘴巴再次撞在他的嘴唇上，好在最后接触的那一瞬间收了力道，伴随着入骨的深情，柔软的一吻落在他的唇畔。

“季濛，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爱你。”

一吻作罢后，季濛听到霍婻第五千两百次如此说，而他也回了第五千两百次，他凑在霍婻耳边，说着刻入心间的话语：“我也爱你。”

又在沙发上腻了一会儿，虽然现在的他们就算不喜欢身上也是不染尘埃，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但霍婻还是习惯了洗澡，于是季濛又被拉进浴室玩了一会儿共浴。

洗澡的时候，霍婻提出让季濛帮他剪头发。

“虽然长头发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走出去还是太惹眼了。”霍婻这么说着，抬眼看向从背后圈着他的季濛。

季濛哪有不愿意的理由。

他没有学过任何理发师的手艺，霍婻却对他这么自信，连带着他自己都对自己莫名有了信心。当然，最后的事实证明，季濛的手法不算顶好，但至少还算能见人。

毕竟手巧一些的人肯定可以帮人剪个平头了。

至于季濛，他提出要不要霍婻帮自己剪头发的时候，霍婻又任性地说：“我喜欢你长头发的样子，就这样给我看啦。”

所以他又没有理由不愿意了。

室外的

空调声嗡嗡运作，给室内带来了沁人心脾的凉爽。

两人并排靠在床头，倚靠在一起，蹡蹡哐哐的打斗声在房间里散溢，原来是前面电视上放着一部古装武侠电影。

感受着作为普通情侣的温情，霍婻的手指缠着季濛的头发，打了一个圈，然后就没有自觉地缠缠绕绕。

他们的身体已经再不需要睡眠来恢复身体的疲倦，照理说霍婻就算一夜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但或许是在地府经历了极为漫长的修行时光，在回家之后就那样和季濛相依相偎在一起，到了深夜的时候，他的眼皮竟然有些沉重起来。

浮光掠影的景象从眼前划过，一道道画面最后定格在了两到身上之上。

画面中穿着红衣的青年身形透明，而青年的前方是一身墨衣飘飘的大道真人。

经历了一世痛苦，以灵童的身份降生，又在不断被人当做器物修行的人生道路上迈向死亡，作为魂魄的元光重回地府，被大道带回了这个镜中界。

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们俩依然是互不相让，也互不理解的对峙。

“元光，你以灵童的身份活了五十多载，后来只能活在小小一隅的房间，最终也不过是成了那些拥有贪念的修士肆意掠取的器物。”说到这里，大道似乎对于元光毫不动摇的神情有了愤怒，微微怒喝道：“为何，为何你仍是不懂？”

元光凝视大道，沉默地听完大道的言辞，轻声地说道：“放我继续投胎吧。”

“人的贪念就如同世间最可怖的猛兽，它只会啃食伤害你罢了。”就算面对着的元光某种意义上真正的长大成人，大道却还是用一种对孩子说话的腔调训斥着。

元光坚持己见：“找不到他，我不会放弃。”

大道收敛了怒火，淡淡地问了句：“仅仅是为了你那情情爱爱？”

元光缓缓地眨了眨眼，黑亮的瞳孔依旧有星辰闪耀：“为了见到我爱的人，亦为了证明这个世界仍有存在的价值。”

大道神色淡然，却有冰冷的三个字从他齿尖溢出：“你知道。”

“我知道。”元光叹息，他跟在大道身边千载，如何不知道大道想做什么，“别那么做，大道。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糟，所以……”

元光的话还未说完，大道衣袖一挥，他的人已经从镜中界中离开，坠入轮回井中，再次投身人界。

第二次入世，不知是大道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元光第二次成为灵童，又一次面临霍家贪得无厌的利用。

这一次，他一直维持着孩子的模样，直到死亡。

第二次死亡之后他没有再见到大道，而是直接坠入轮回井，再入人界。

“婻婻。”穿越了流年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唤，“又走神了。”

霍婻“唔”了一声，见怪不顾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些东西。”

听到霍婻这么说，季濛就知道霍婻是怎么了。

在地府的那个空间修行时，霍婻就时不时看到过去的影响，一开始他还因为回忆而愣愣地，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不再大惊小怪了。

季濛问道：“这次看到了些什么？”

霍婻一五一十地将那些记忆告诉他。而在听到元光表述的“别那么做”时，季濛与霍婻四目相对，脱口而出道：“大道真人难道是想？”

话并没有说完全，但听得人却明白。

“是。”霍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