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二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说完这件事后一时间都不在开口,我脑海里天马行空了一阵,还是没忍住道:“你后悔吗?这件事开始便不能停了……”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清篆不解:“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我低头:“你没必要困在青楼里的……”
“公子是担心这个啊,”她笑容温柔,声音也是轻轻的,“没什么可担心的,清篆我啊,本来就是青楼女子。”
……
刚下过雨。
水滴顺着树枝落下,打在地面上。
少女长袖一甩,白绫歪歪斜斜的缠在还挂着水滴的树上,我那时被皇帝嘲笑箭术不好,憋着一股气日日混在森林里。
眼见着面前有人要上吊,我急忙射出一支箭。
箭掠过白绫,正正当当插.在树叉上。
我:“……”
果然箭术一如既往的差,连白绫的边都没碰到。
我连忙一夹马背,想快些冲到女人的面前好救下她,结果下雨天路滑,我猛的被摔下马背……一路滑行到女人旁边。
丢大脸了!
我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
带着满身泥泞救下她。
被救下的清篆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会发光,他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整一个土人。
“你为什么救我?”
嗓音沙哑道清篆自己都吓了一跳。
少年反问:“救人需要理由吗?”
清篆:“需要。”
“那非要说的话……因为你是大周的子民啊,”少年得意洋洋的画了个圈,“这个地方的人,都归我罩着哦!”
“噗。”
少女没忍住笑了出来,因为少年这样子实在是可爱的很,可她笑着笑着,却又忍不住哭了:“但是我不想活。”
少年不解:“为什么不想活?”
少女紧紧闭上眼睛,嘴唇苍白:“他负我。”
……
清篆家很穷。
父亲重病,母亲难产而亡,还有个家里同样清贫的竹马。
父亲要钱买药,竹马要钱读书。
她一个人负担两个家庭,白天洗衣晚上做些针线活,陀螺一样的连轴转,日夜不息却还是挣不了多少钱。
而且快乡试了。
竹马要用的钱越来越多。
少女除了去青楼想不到其他挣钱的办法,因为她是个女人,在大周,女子从生到死除了相夫教子再无其他。
她什么都干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干。
可爹的药钱不能少,少年的书钱也不能少,思来想去后她发现除了这一条路,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她无数次想过自杀,最终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她爹,舍不得少年,她只要闭上眼,满脑子便都是少年轻柔亲在她额上的情景,他信誓旦旦道:“啊清,你等我,等我功成名就便来娶你。”
那就……等吧。
这一等就是四年,少女最青春靓丽的年岁,全部消耗在这虚无缥缈的楼阁之中,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
这四年里。
她学会了弹琴,学会了吟诗,能写出一首娟秀漂亮的字迹,一点点从花魁熬成了老鸨。
等到了他,却又没等到他。
青年归来那日晴空万里,他没能考上进士,却凭借着出色的容颜俘获了五品官员爱女的心,五品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无论大小都是女人惹不起的。
她打着伞闲散的躺在阁楼上,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流和马车,青年提亲用的红妆十里,都是用她青春换来的。
而现在,他要用她的青春来换另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女人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爹早就病逝了,爱人也另有新欢。
可笑之余又是忍不住的悲伤。
活着干什么呢?
女人摇着扇子想,是啊,活着挺没用的,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女人想下辈子过得好一点,就算过得不好,只要不是女人就行,下辈子她想当男人,哪怕仍旧一穷二白。
她可以搬粮食干苦力,也可以给别人磨墨下跪当奴才,只要——别这么无力就好。
女人沐浴更衣熏香,在一个刚落过雨的午后,她带着三尺白绫在森林中细细寻找了半天,找到一颗最粗壮的树。
挂上白绫,闭紧了眼。
她觉得……这一辈子真的是无趣的很,不如这么去了算了,正当这么想时,破空声骤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不会吧?
都已经自杀了还有人想杀她?
她睁开眼睛,瞳孔机械转动,只见浑身上下都是泥的少年跪在她面前,少年小心翼翼的将她从树叉上拽了下来。
她听见自己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的眼里闪着光,那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温柔璀璨,语气理所当然:“救人还需要理由吗?”
真好看啊。
眼里的光那么动人,那么纯粹。
女人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少年的神色太过于无害。
她将堆积在心里的所有对着少年倾诉尽净,少年用手抵着下巴认认真真的听着,一直到整个故事讲完才说话。
他说:“你恨他吗?”
女人面容平静:“我恨,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他的血喝他的肉。”
“那你想复仇吗?”少年笑着对她伸出手,微尖的小虎牙一闪一闪,那双手白皙不宽大,却足够让人安心。
女人沉默片刻。
右手缓缓放在他掌心:“……我想。”
少年是第一个问她想不想复仇的人。
也是第一个会帮她复仇的人,那日天空很蓝,白云很白,鲜血顺着掌心蔓延而上,清篆丢掉沾了血迹的匕首。
少年站在她身旁,认认真真将她受伤的右手包裹起来,阳光温柔的笼罩在身上,浅浅的晕染出光圈。
原来……还有人会在意自己啊。
女人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