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恶贯满盈!得罪了多少人我怎么知道?唉,就怪那暗算他的人怎么不在爻州杀他,偏跑来我这安成县!给我找麻烦!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那天被抬回去还活着吗?几天了,一天线索都没有。”迟仁浩愁眉苦脸的说道。
赵东权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可是只一闪,笑意便消失了,他看着迟仁浩,道:“迟老爷,我看这件事你就糊涂不得!”
迟仁浩皱着眉毛看他,一脸的不解。
赵东权接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话是这样说,可是也只能在我们兄弟之间说说罢了。难道你跟庄家人也这样说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庄家很有势力。”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迟仁浩一眼,迟仁浩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接着道:“就前两天,连爻州知府都亲自去庄家看那三少爷,还派了郎中去给他医治。听说他家祖上有功,朝中有人,朝廷还要派人来看他呢!不过,那三少爷好像的确不行了。他家已经备了后事。不过动静弄这么大,他死的还是有面子。若是我,先不说案子能不能查的了,我必定先要看看人家去,一来了解案情,二来表示一下态度。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你还在这里等消息,这难道不是糊涂?”
迟仁浩只觉脑袋咣当一声,像被人敲了一记,恍然大悟,只“噢”了一声。
庄三少爷是迟老爷过往辉煌经历中的一个巴掌印,关于他的记忆是灰色的,令迟老爷不安而且难堪。
有句话叫做多事之秋。那一年的秋天,赵乡绅的烦心事确是一件连着一件。先是修路征了赵家的地;接着别家新开的铺子抢了他的生意;逢着店里忙碌的日子,他自己又犯了病无法起身,只好将绸缎庄暂时交给迟仁浩料理。迟仁浩其实最不情愿自己独自打理生意,对于做买卖他始终是稀里糊涂。讨价还价、突发事件,哪一样都能让他手忙脚乱。恰恰就是那段日子,事情格外多起来。有一天,来了几位客人,拿着一匹锦缎,非说这赵记绸缎庄的料子褪色严重,不但要换新的,还要赔钱。迟仁浩左看右看,他有些疑惑这不是自家的料子,可是他才说了几句,却被对方的蛮横压的直不起腰来。那些人分明不将迟仁浩放在眼里,直嚷着:“找赵老爷来!”,闹了半天没结果,门前反倒围了一群指指点点的人。他只是一个劲的赔笑!迟仁浩几次想叫人请示老爷子去,可是老爷子正病着,真的去找,他也太不心安。
正在他头昏脑涨的时候,又有三、四个人走进店来,见店内吵杂,便问起情由,一个身形壮硕的年轻人对那群人嚷道:“你小子,敢来这闹事,也不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告诉你,这个店有我一半的份子,你来讹赵老爷,便是讹我!”这是迟仁浩和庄三少爷庄怀治的第一次见面。
挑事者后来揣起料子灰溜溜的逃走了。眼前这人如同是从梁山泊里跳出来的好汉,迟仁浩浑身的冷汗没有了,对他即是佩服又是感激。后来那人时常到店里来,每次来都是赵乡绅不在的时候。迟仁浩和他渐渐熟悉起来。
有一天,庄三少爷对迟仁浩道:“大哥,做买卖都像你这样老实,怎么不被人欺负?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大哥,大哥被人欺负,我这做老弟的就被人指指点点,说我这点名声是虚的,连大哥都保护不了,你让我这脸往哪搁?我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这店一半的份子钱,保管不会再有人来敲诈。老弟发了财,若是记得我的好处,只要年底给我二成的分红就好。你看怎么样?”凭谁不认为钱是好东西呢?迟仁浩想:自己若是将这白白得到的一百两告诉赵乡绅,他必定也是十分的高兴。庄三少爷也当真讲理用,丢下一百两银票走了。虽说迟仁浩再三推托,可他究间心里美滋滋的,认为自己为店里做成一件大好事。他揣着银票去向赵乡绅报喜,没想到却挨了赵乡绅的骂。对赵乡绅来说,听到这消息只觉一股热气从胸中直升到喉咙,喘不过气来。这从天而降的一百两,自然是带毒馅的饼,一百两就想占他店里一半的份子!赵乡绅坐在藤椅上,骂过之后,又是叹息。他预料到了什么,这迟仁浩确实不是做买卖的一块料。可是,即使是他自己,结果又能更好吗?迟仁浩是没有出息,可毕竟是个忠心的仆人。
赵乡绅的病一拖就是两年,迟仁浩左右不离,常常疏忽了店里的生意。庄三少爷依旧是侠义而周到,又是替迟仁浩照顾生意,又是接济老爷子看病。一次一次,迟仁浩为这位老弟的义气感动不已,他甚至暗暗责怪赵乡绅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可是,他不知道,赵记绸缎庄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姓赵的店后来改姓了庄。那是发生在赵乡绅意识不清的最后的阶段。直到那时,庄三少爷才不见了踪影;也是直到那时,迟仁浩也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点惭愧,想到赵乡绅的家业在他手中凋零的光景,想起赵乡绅对自己的恩情,他很有些不安。但是最终,他还是说服了自己,因为他觉得这事并不完全是他的错。
其实,在最后的日子里,赵乡绅曾将自家产业作过分配:绸缎庄的所有权属于外孙赵方吾,由迟仁浩代为照料,若儿子回来,那么所有权归于儿子;祖宅和土地一分为二,一半分外孙;一半分给守在这中的儿媳。从名份上说,迟仁浩其实并没有从赵家得到什么。但是因为赵方吾还小,而且,赵东权并没有回来,所以他成为了实际上一半的财产继承者。
可是,赵东权终于回来了。没有分争,迟仁浩主动将赵方吾名下的房宅和田地统统还给了这位迟来的大舅子。对于迟仁浩来说,他甚至是相当轻松的,他本来对于赵家的一切并没有觊觎之心,他为此感到十分坦荡。可是赵家的铺面那时终究是已经改了庄姓的。
旧日的烟尘开始散去,短暂的聚首之后,每个人又都受着命运的驱使,归回了各自旅程。有人再次上路;有人继续享受命运惯性的眷顾。赵东权又走了,迟仁浩则再娶了年轻的新娘子余氏,并且在余氏的帮助下,爬上这辈子的另一个高峰。
此时,庄家三少爷的遇难使得迟仁浩扬眉吐气,特别是在赵东权面前,他用了极贬低的语气来说明对方人格的低下,自己则显得十分的无辜。
赵东权看着他,听他说着关于庄三少爷的斑斑劣迹。
两人从关于庄怀治的记忆中走出来,各怀心思。赵东权看着迟仁浩那种对一切浑然不知表情,又提议道:“庄家是爻州人,你可将此案往上汇报,就说此案关系重大,必须要爻州府出人同查,以后若办的好,功劳自然有你的;若办不好,也可将责任往爻州一方推卸好了。还有,你一定要去庄家亲自拜访一下表示你的心意,只是庄家是大户人家,十分讲究面子,结交之人非富即贵,你到他家去,千万要记得排场要大,不要被看轻了去。”
迟仁浩得到这样的点拨,十分高兴,连声道:“大哥不愧在外历练多年。见识过人。佩服佩服。”
赵东权谦让道:“哪里,真不敢当,替老弟分忧也是我的本分。”
说话间,一个纤细而响亮的女子的声音沿着长廊传到厅内:“大哥,你看我带谁来了。”屋里两人听到这声音,都起身,向门口迎来。几双眼睛齐齐的碰上,又同时落到一个孩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