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如今一切都可重来,”方知渊不急不缓地灌着酒,毫不客气地往蔺负青身上歪斜过去,“三年后大祸将至……你要去救世吗?”
蔺负青揽住他,面色淡然,“我上辈子落得狼狈至此,连自身都难保,哪有余力去救世。”
方知渊就闷闷地发笑,拎着半空的酒坛子:“你修仙,是三界惊羡的奇才;你修魔,是众生敬畏的帝君。师哥自称狼狈,叫世人情何以堪?”
“承蒙方仙首吹捧。”蔺负青幽幽道,“可惜天公不作美,叫我修仙修得金丹碎裂经脉全毁,修魔又修得阴气反噬功力散尽,还害得自家师弟陪我死……”
“——够了。”
方知渊阴沉着脸打断他,“别说。”
他听不得蔺负青说这种话。
蔺负青便不说了,转头冲师弟笑。他刚喝了酒,唇珠上一点泛红水润的颜色。
方知渊一时有些目眩,嗓音也哑了下来,忍不住又轻唤:“蔺魔君,师哥……”
却听蔺负青温声道:
“我没什么救世的打算,可我还得去救一个人。这回的金桂试呢,就算你决意不去,我也是要去的。”
方知渊的脸色瞬间冷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捏着酒坛子的边沿心里窝火。自从见到了那朵金桂花之后,他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
接下来的这场金桂试里……发生了太多事。
变故从这里接连发生,命运从此处折入歧路。原本在太清岛上好好儿做着逍遥小仙君的少年蔺负青,经此一劫,再不复原来模样。
“师哥……”
方知渊压着眉,他已经在死命地咬牙克制着情绪,忍得眼角都红了,才憋出一句:
“师哥,别去了吧……”
“我知道你想救姬纳的命,可算到头来,你和那人也不过一面之缘,何必……”
“这辈子……我陪你留在虚云,我们守着太清岛,哪儿也不必去,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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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渊,别去了吧。”
前世此夜,同一对人。
同样并肩坐在老神木下,对月饮酌。
清美少年披着雪绒裘衣,露出一点点白细手指拢着衣襟角,乌黑长发如流淌的松烟墨般延在脊背。
蔺负青倦懒地伸个腰,软软地笑:“六华洲就那么叫你牵肠挂肚啊……你陪我留在虚云守着太清岛,不好吗?”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方知渊黑发凌乱,露出一双锐戾的冰眸,他森然冷笑:“不可能。”
“六华洲,方家,当年那些人……他们裂我的骨撕我的肉,鲜血淋漓地夺走的东西,我要亲手拿回来。”
方知渊双手拄着漆黑的刀柄,嘶哑道:“师哥,别拦我。”
蔺负青蓦地失笑,一双黑透眼眸弯起来:“唉呀,玩笑话玩笑话……我哪里拦得住你啊。”
他慢悠悠地抿了口酒,眼睛闪动,若有所思,“既然你不陪我,那也只能我陪着你啦……”
“金桂试,我陪你一起去吧。”
岂料天意无常,因果难料。
魔君一生之劫,就此起于老神木下这一个“陪”字。
当年,蔺负青与方知渊共赴六华洲,在金桂试上大放异彩,师兄弟如卧龙出海,雏凤啼山,惊艳了一众天骄。
金桂试后,仙界公认的年轻一代第一人——紫微阁圣子姬纳与蔺负青相见恨晚,亲自邀请其前往紫微阁做客。
是夜惊变突生,半个六华洲的人都亲眼看见……紫微阁的山海星辰台上,天地灵力骤然暴动,云中降下神火。
紫微圣子暴毙于天火之下。
那个夜晚,姬纳逆天行事,欲以星算之法窥探天机,搭上了年纪轻轻的一条命。
他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惜身死也要推测的“天机”,正是三年后突然降临的浩劫……那场阴气大祸。
而姬纳自知凶多吉少,将紫微阁神器紫曜星盘托付于蔺负青,求他替自己将这个凶兆公之于众,庇佑三界苍生。
……后来那段日子,方知渊几乎以为师父天天念叨的“救世仙”成真了。
蔺负青再也没回太清岛虚云峰。
他留在了六华洲。
姬纳的死,刺激得那个散淡自在的少年仙君一夜间转了性子。
他日夜不眠不休,几乎是殚精竭虑地,恨不能呕心沥血地,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浩劫而筹划着。
也有许多仙门以蔺负青年纪幼资历浅,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乃至暗地散布谣言说圣子姬纳其实是被他蓄意谋杀。
蔺负青跟着尹尝辛在太清岛上时从来没受过半点委屈,可他忍下了,他什么屈辱什么窝囊什么苦楚都忍下了……
然而三年后,还是没能彻底拦住那场浩劫。
天穹开裂,阴气倒灌入三界。
蔺负青首当其冲。
一颗金丹碎裂,十二条经脉全毁。
最心爱的仙剑图南碎成渣滓。
神智受损,堕入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