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本木一只手搭上卢念臂膀,正要拉她,听了这话,当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手上扔松松挽着,面上却正色道:“勾引二字切不可再提,你是卢家小姐,比起旁人更要谨言慎行,即便你万事无错,也难保有人无中生有,怎好平日里口无遮拦,贻人口实。”
一席话听得卢念脸上更红,又羞又恼。既恼林本木不解风情,又恼她这扫兴之语句句有理无可辩驳,不免自悔失言,反凭空添了几分羞意。可心中郁结着实未解,哪又顾得上检点自身,总还要将这郁气闷气泄了寻个人泄了才是,当下便仰头向林本木瞪去。却也只是一瞪,片刻即收,复又别过头去,垂目不语,任她千般嘘寒,百般问暖,只作未闻。
她如此动作,更增林本木三分迷惘,一双手被卢念挣了无处可放,只得空悬着,看在秦怯眼里,倒替她两臂发酸。秦怯哪是个亏待自己的,先前脚酸便早寻了椅子坐下,又拉白及在身侧落座,歪靠着她打着哈欠看戏。这会她看得不舒心,自然要出来搅局,当下便提高了声调道:“这倒有趣,我还当你是个初出茅庐不知防人的,不想竟也知道‘人心难测,防不胜防’的道理,还防得这样紧。怎么,你和你师父隐居在外远离俗事,竟也用得着这个?又是哪个教你的,学来做什么?左右不过你和你师父二人,难不成……是要防他?”
她特意要卖关子,尾音扬起,钩子般将林本木钓了个正着。只听她急忙辩驳道:“秦姑娘慎言!防人一事我原也不知,乃是家师于行前特意嘱托,教我留心护着卢小姐,小心行事。”见她情急间,两手又抱起拳来,不复高举之态,秦怯顿觉身心舒畅,也无心听她陈词,只随意摆了摆手道:“是我小人之心了,林姑娘勿怪。”
她既这么说了,林本木自然只得拱手作罢,眉宇间却仍存三分不满,被白及看在眼里,却不过笑叹一声,圆场道:“林姑娘所言还未探个明白,怎么又扯起闲话来了?”还未待答话,早被秦怯昂着脖子抢白道:“谁扯闲话了?是她自个儿不交代清楚,我听得蹊跷才多问一句,果然被我问出话来。只怕还有些内情她揣在怀里,一句不舍得说呢。”
她这话比先前更不客气,不屑之色更写在脸上,白及却既不喝止,也不劝阻,目光一转,只垂目笑道:“小秦话虽糙,也有几分理,倒真有件事要请教林姑娘。此事早该说明白,只是方才一番折腾,非但林姑娘给忘了,我也险些忘了。既是前辈要你多多护着卢小姐,那卢小姐身中之毒,又作何解?”
她话音未落,秦怯早拍起手来,叫道:“是了是了,是你不遵师命自有打算,还是半壶先生要你这么当面做人背后做鬼,还不快交代了!”
白及微微一笑,暂不表态,一双眼亮似星辰,明如皓月,本该润泽万物,却不偏不倚,只在林本木身上。目光柔和,却寸步不让,直将林本木穿心透骨,里外皆照得敞亮。
豆大汗珠滚下一半,挂在腮边。林本木咬了牙,攥了拳,低声道:“林某不敢有违师命。”
秦怯听得稀奇,又问:“说都说了,何必只说一半?非得问一句才肯答一句,急不死我也得累死我,到时候为时已晚,万事皆休,你们又要如何?既是要我帮忙,便老实说明白,这可不算难为你罢?”
一语既出,白及这厢尚好,未作反应,那厢林本木并卢念两个却是如梦初醒,骤然色变。自白及踏进屋内,波折横生不迭,倒教她们忘了此行何来。可如今一想,却不过更增迷惘,竟连先前所求是否当下所求、当下所求为何也不甚明了。
这二人脸罩阴云,雷悬于顶,皆没了神气。秦怯早料着,却也没耐性干等,抬手便要拍着桌子赶上几句话,讨个明白,却被白及当空截下,平白卸了力道。她转脸看去,只见白及眉眼含情,嘴角带笑,柔声道:“你且别问她们,卢小姐自是不知,林姑娘这会怕也失了魂,只听我说罢。”
秦怯眉毛一扬,却是不信:“你知道?你怎么知道?方才你还不知,这会她统共说了也没几句你便知道了?我可还没明白。”白及见她这幅模样,显是不肯罢休,笑睇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卢小姐身中之毒乃是前辈不外传的秘药,名为‘九日醉’,一日醉来,头昏脑涨,两日醉来,满口胡言,三日醉来,身形不稳,四日醉来,踉跄难行,五日醉来,视若隔雾,六日醉来,五色俱无,七日醉来,五味尽失,八日醉来,水米难进,九日醉来,醉生梦死。此毒非前辈不可识,非前辈不可解,我不过是借了他老人家的光,才勉强识得。只是卢小姐这毒极轻,还不够一日分量,故不过四体发虚,情绪不稳罢了。九日醉须得日积月累,少量多用,那下毒之人想必早早便动了恻隐之心,不愿加害。只是毒素虽少,也不应听之任之,早日清了为好,若是天长日久,毒入脏腑,便是分量不足,也难免‘大醉一场’,损耗身子,实在无益。”
她点到即止,不再多言。秦怯恍然道:“难怪!我先前还疑惑,林本木的性子,半壶先生又不是不知,如何拖得来卢念,又如何拖得来卢府,总不能他老人家神机妙算,早料到这二人要生出情愫,波折天成。如此看来,竟是令她下药,当真害卢念‘染了病’,这婚事便不拖也得拖了。”思及此,又扬了下巴,冲林本木调笑道:“好丫头,瞒得够紧,不过下毒而已,又并非要你害人性命,怎么,这也怕辱了你师父的名声?好好一个姑娘,年岁不大,怎恁的迂腐!你师父也没你这样老古董。”
见林本木通红了面颊,也不知是羞是恼,秦怯一笑,也不管她,只扭头向白及道:“你方才说九日醉是秘药,可听其效用,分明是毒,这又是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