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及闻言便笑:“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便是医药一道,也有毒医之说,可见毒与药本无分别,不过用法不同。若是有心害人,良药也可致命,若是有意救人,奇毒也可愈病。这九日醉虽毒,用对了药引,非但毒性自除,还可逼出所需药性,虽只一味药,变化却有千百样。只是林姑娘所用的,的的确确仅九日醉一味药而已,并没添甚旁的。”
秦怯一面听着,一面点头不迭,叹道:“果然是你们行医的学问多!既要学药,又要学毒,听着都麻烦,学起来更难。还是做病人好,安心待着等大夫来治便是,管他用什么法子救的,既是救了,那便是再生父母菩萨临凡,备上厚礼一份,好好登门道个谢便罢了,哪有那么多事。”她这话尽是胡言乱语,可谓大大地不敬,白及却只含笑摇头,既不辩解,也不计较。
眼下此惑既解,难免要绕回正题,秦怯扬了下巴,向林本木高声道:“该说的都替你说了,还有什么好瞒着的?亏你还算个江湖人,看不见半点江湖人的爽快,也不知哪里学来的造作。”
这一番言语相激,更是惹得林本木气粗面红,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秦怯也只悠然候着,笑脸看在林本木眼里,倒像是故意寻衅,更是火上浇油。秦怯只见她吭哧了好半日,终于挤出句囫囵话来,却是:“前事实如白师姐所言,余事我实在不知,并非有意隐瞒。”
她自是言辞恳切,秦怯却只是不信,冷哼道:“若无他事,二位便打道回府罢,小门小户的,实在不便久留,没得辱没了贵客。”
林本木当下便急了,忙辩解道:“方才所言皆为实情,并无半句虚话。师父因我生性愚钝,极难会意,故遇事极少言明,所嘱不过寥寥数语,令我去何地见何人行何事,如此而已。”
秦怯将信将疑,又听卢念帮腔道:“她这么个榆木脑袋,说通就得花上十天半月,便是换了我,也不愿告知实情的。”她这会温言垂目,倒又善解人意起来,秦怯听了只觉好笑:可见心上人便是如此,自己千嗔万怨也属平常,旁人说上一两句,便是越了雷池,犯了禁忌,断没有不护着的道理。
话至此处,秦怯早信了一半,便是不信,情势如此,也再难追问。正踟蹰间,忽听白及缓缓道:“前辈昔日谈及林姑娘,曾有八字,‘诸事难解,诸情难会’,其中含义却与林姑娘所言分毫不差。且以眼下情形而论,林姑娘再着意遮掩,于此行也绝无益处。林姑娘与卢小姐此行,乃是为联姻之事,不论林姑娘混入卢府有何心思、所为何事,当下却是与卢小姐一条心,只要解了眼前困局,与卢小姐双宿双栖——我说的是也不是?”
她说至末句,目光落处看似无意,却只盯紧了林本木,眼见她点了头,方舒缓了神色,含笑道:“那便是了。余事暂且不管,今日先将此事解了便是。左右不可让客人空手而去,坏了我们家的规矩。”
秦怯本托腮听着,眼珠跟着白及轱辘乱转,心中暗赞她有条有理,进退得宜,自然教人心服口服,这会逮着机会又嚷起来:“说是要解局,只麻烦又要丢给我,哪来的规矩,我可没认过!”
白及听她这般说辞,便知她已允了,故只顺着她宽慰道:“能者多劳,我是个大门不出只知低头瞧病的,少不得多劳烦你。规矩便是今日改,也总要将今日的客招待了才好,你依我这一回,明日我煮牛蒡排骨你吃,可好?”
那头秦怯听着,早有三分喜色爬上眉梢,却总要拿个架子,掸掸衣衫,理理鬓发,轻咳一声后才道:“再添一道玉露糕。”
白及便笑:“自然。”
此事议定,秦怯方敛笑肃容,向林本木卢念二人道:“既有正事在前头,闲话便少些,我且问你二人,从长计议与破釜沉舟,二者择一,你们选哪个?”把眼一溜林本木,又道:“林姑娘你也收敛些,少看卢小姐几眼还能少块肉?此事既非卢小姐之事,也非你之事,乃你二人之事,如何想便如何说,你顾着她,她顾着你,到头来谁也顾不上,不如说个明白。”
卢念一瞥,果瞧见林本木面泛微红,眼神躲闪,当下也红了脸,啐道:“说着正事,还不用心些!”林本木才遭了秦怯奚落,又受卢念白眼,心中虽是委屈,倒也无处可诉,只得低头道:“是。”说罢,竭力板起脸来,只作恭听神色,却是终究年少,世事寡历,眉梢嘴角犹存两分委屈,一分不甘。秦怯看在眼里,只作未见。那卢小姐却是眼里含笑,面如冰霜,倒教秦怯啧啧称奇。
林本木在旁,卢念瞧也不瞧,答得干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因我毁了卢家与程家之约,只怕此祸势如火起,延及千门百派。两家交恶,势必牵连齐家,其姻亲东方家也难脱干系。这几家坏了关系,江湖中人各为其主,各自为阵,哪还有安生可言。还求秦姑娘想个法子,以‘从长计议’之道解了这困局才好。”
她这话着实磊落体面,可谓事事忧心,句句大义,好一位名门千金,卢府小姐。秦怯心生敬服,拍起手来,口中只道:“好!”却又细察卢念神色,调笑道:“大仁大义的都说尽了,唯独缺个心上人,心上事。这一样你不讲,我替你讲:若是破釜沉舟,你眼前这位林姑娘怕是要前功尽弃,受她师父的责罚罢!或是不等她师父责罚,她自个儿便饶不过自个儿。”
一席话说得林本木更是面上臊红,卢念也不自在起来,却仍强撑着体面道:“正是如此。只是这般小事,比之先前所言大事,着实上不得台面。”
秦怯听得有趣,拍手笑道:“好嘛!好个‘小事’,好个‘大事’!儿女情长自然是小事,江湖大义显然是大事。一个是二人之事,一个是千百人万万人之事,二人之事上你且犯浑,万万人之事上倒看得明白拎得清楚。你既将这话放在这儿,我岂有不帮的道理?若是不帮,倒成了我一人祸及万万人,这罪名我既担不起,也不敢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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